展览日期:2020年04月09日 ~ 2020年06月09日
渴笔——返听画音
文/张何之
谁敢一张纸只画一弯月?
当我看到画纸上那一轮月,我几乎能确定它是大漠中的月,甚至是大漠明净湖面上月的倒影。我们总能从语言中读出最初的场景,直觉一个无论多遥远的时空中的冷与热,静与喧闹。语言持续向我们透露秘密,透露书写的起点。
卞雪松是扬州人,却更钟情边疆大漠的壮景。他曾在河西走廊的荒漠当中忽然趴下,放声大哭。
我们用语言来表达对生命的理解,在语言中释放这种理解。那么大漠一定更接近雪松对生命的体验,看看这些渴笔线,雪松用它来书写一切,人,风雨,山石,字……
雪松并非第一个强调渴笔的人,却把这种笔法使用到了极致。在传统水墨中,乾笔皴法被用来表现山的体积感和动感,这是最先出现的,明确带有个人节奏和声音的笔法。画家在干涩的笔触里留下自己的生命力度和浓度,在已熟透了的笔墨程式之外泄露神秘的信息,乾笔墨线也因此成为绘画史中文人书写的标志。卞雪松的声音是清晰而彻底的,他只留下这一根渴笔线,尤其是以线写风沙之声,这是绘画史上从未有过的。
中国传统艺术暗藏着一个诀窍:对图像的放弃。视觉被认为是阻碍,人们强调用耳听,心听,气听,用手指听,几乎是边听边写,边听边回应,手的动作与感受差不多是同时的。纯粹的书写性从根源上压倒了对形象再现的需求。不断有人从历史深处透露这一秘密:欲画之时,收视返听。雪松大概从太极推手悟到了:“听太极拳推手一样的听书法之笔的声音”。
同样的,当我们面对一幅画,凝神虚心,收视返听,画者的呼吸,他的声音与心意,才能在我们全神贯注的倾空中到来。
即使只有寥寥几笔,雪松的画也不是淡的,冷的(这是在对卞雪松的评述中常常见到的字眼),甚至不能说温润,这些美学词汇无法表达我所听到的。
因为如果说温乃是感情温度,淡则是稀释,浓度被降低,而卞雪松的渴笔并没有这个效果,他的墨线自始至终都秉持着相同的浓度(因为始终中锋的行笔,以一线化万有)。作画时,他用毛笔蘸少量墨(往往是宿墨),以气驭力,随行随留,直至墨水全部耗尽而笔仍在纸上擦行。所以他的线但枯而不淡,丝丝缠绕,延绵。整个书写过程中墨不经历冲淡,只是丧失,减少的是体量,维持下来的却是浓度。
浓并不是墨多墨少的问题,而是纯性,生命不可放弃的纯度。
面对画面,我耳闻四维来风,口中几乎可以尝到某种灼热……
雪松说“人不痴,没有痴气是不可教的”。善用渴笔的画者都是痴人:大痴道人,倪迂,广陵痴生。
书写终究是热的,该是热的。
渴,不仅仅是笔法,更是一种生命的状态,是人最简单,最原初的热望。如“渴”字在金文甲骨文中的写法,一条鱼张大嘴(或许它离开了水干渴快要失去性命),他想要呼吸。
因为渴,整个生命变得充盈,燃烧至乾枯的身体的余烬里气息涌动。
望而生渴,望而解渴,在语言与符号中,人不断返回那难以言明的起点,渴甚至可以是无需外物回应的呼念。
渴,让你我化为颗粒,原子,分子,墨子,在时空之中破碎如尘,仅仅为一动一念而聚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