介入的旁观者

尹昌龙

我们注定是俗人，吃喝拉撒，匍匐在大地上。我们注定不是俗人，会在黑土地上仰望高远的天，并且渴望飞翔。

讲这些是为了讲一个故事。这个故事实际上不是我们讲的，是画家韩克伟，他在讲人与城的故事：人与城的相互斗争，相互纠缠，相互适应的故事。讲到最后，我们似乎来到一个问题上，是人定义了城市，还是城市定义了人？故事也就不可避免地讲到了关键的地方。

这还得扯回到“介入的旁观者”这句名言上来。法国当代著名思想家雷蒙·阿隆所说的“介入的旁观者”，是他对自己的界定，也是对当代思想家及艺术家的期待。什么意思呢？知识分子不能仅仅做旁观者，不能只是外在于生活，同时要做介入者，要在干预生活、参与时代中发挥自己应该有的作用。但知识分子又不同于单纯的介入者，他始终有超然物外的清醒与冷静，始终贯穿着坚定的理性精神。

话说回来，韩克伟就是这样一位“介入的旁观者”。他所构建的视觉图像，就一直在展示着自己独有的身份，一方面，他是旁观者，冷静，客观，另一方面，他又是介入者，热烈，主动。他的构图与构色，就是在这二者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，并因此创造出独特的视觉体验。他所描画的城市生活，他所讲述的人与城的故事，就是对当代处境的最生动的表述。韩克伟想反复告诉我们的就是：你已经无法离开城市，不管它是压迫性的，还是让你自由；不管它是欢迎你，还是拒绝你，你都必须置身于这一庞大的存在中。从韩克伟作品中那些被反复排列的楼房，被不厌其烦的连接起来的窗户中，你会看到以复数形式存在的人、人群、人海。韩克伟所讲述的恰恰是一个人类历史不容被忽略的社会现实，这就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现代化。现代化某种意义上就是城市化，而城市化的背后又是庞大的移民浪潮。从乡村到城市，从故乡到异乡，这样浩荡的人口迁移，你说像蝼蚁也好，你说像愚公移山也好，就这样，城市像一个阿里巴巴的神奇口袋，装满了形形色色的异乡人。人越来越多，越来越密集，楼也跟着越来越高，越来越像山一样地扑面而来。从镇到城，再到大都会，我们就这样想象城市，遭遇城市，并且进入城市。

这就要说到故事的另一半了。当人的空间可以被反复挤压的时候，我们要讲的便是围城的无奈，城内人的困顿，还有不断被切割的视线。事实上，韩克伟很长时间以来就是在讲这样一个围城的故事，但如果因此就想回到田园，回到山川，似乎又走回到传统的山水画或乡土文学的老路上去了。既然城市无法回避，既然都是奔向城市的主动移民，那么讲这样的套路，要么是矫情，要么是伪装。既然选择面对城市高高低低的天际线，你就必须要找回你应该有的态度，那就是，既然无法逃离，那就主动介入。于是我们逐渐看到了另外一个韩克伟，一个蓝色的、粉色的、多姿多彩的韩克伟。他笔下的压抑少了，暖色调多了，有了游泳池，有了广场，有了窗户里透出来的摇曳的绿树。韩克伟的城市故事里开始有了抒情，有了自由的呼吸，有了与人相亲近的街角花园。

作为旁观者，韩克伟的城市画是写实的 ，但又因为他是介入者，他的城市画又是写意的，他对理想的城市生活的想像，使他的画笔传递出一种无处不在的精神力量。他所探索的这种独特的绘画语言，使他的作品倍受关注，也备受赞赏，在全国性的美展中屡获殊荣，就是充分的说明和肯定。

让我们一起走进韩克伟的城市系列吧，并期待共同构建我们的城市经验。我们想的不是拒绝城市，而是与城市和解；不是逃避城市，而是在城市中找到新的地平线。也许这就是大规模移民浪潮的背后，化异乡为故乡的人生逻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