隐梦山林

文/李旭

本文中的所谓“山林”并非荒山野林，而是专指“城市山林”，也就是古人理想中的园林苑囿，是文人和退隐官员们大隐隐于市的生活方式。江南私家园林亦称文人园林，与皇家园林、寺庙园林和邑郊风景园林共同展开了中国园林艺术的宏大画卷。张新权本是齐鲁人士，自1996年定居苏州后，他便开始盘桓访游于姑苏的大小园林之间，进而为这座历史名城的人间仙境心醉神迷，近三十年来，他对江南园林的赞颂与歌咏在画布上从未中断。

如果你对苏州园林足够熟悉，张新权作品中的许多局部细节其实都是可辨识的，里面的山水树屋其实都充满了奇特的视觉典故：这里是耦园的吾爱亭，那里是拙政园的水廊，这里是留园的清风池馆，那里是网师园的千年古柏……有时他会从全景中截取一角，有时又会对不同元素重新组合，他以清新灵动的手法调度着个人化的视觉语言，讲述着一个当代画家眼中的古典园林故事。在园林题材之外，他还选取了一些水乡市井、枕河人家的内容，铺陈渲染出私家庭院墙外洋溢着人间烟火气的生活氛围，与“虽由人作，宛自天开”的墙内景色形成有机的呼应，让观看者能够更深入地体会姑苏旧城的别样况味。除却本次展览中没有明确命名的大量园林题材之外，巨幅新作《兮》描绘了虎丘云岩寺塔的安宁与壮美，在宽银幕电影般的构图里呈示出寥廓悠远的怀古之情。

无论是山塘、葑门还是虎丘，无论是留园、耦园还是拙政园，这里都是文人的江南，都是城市山林的梦幻。汉文化美学的纯正血脉在江南延展开来，润物细无声地融进张新权的画笔，以一种中式审美的油画语言诉说出全新的当代美感。中国水墨艺术的写意和西方表现主义的奔放是相通的，不同的文化基因在他的个人风格里融会贯通，互借优长。点染皴擦的笔法颇具书法情趣，偶尔艳丽的用色和对光线的表达又超越了水墨的境域，充分体现出画家以当代人的审美方式驾驭传统题材的能力。作为外来画种的油画传入中国已逾一个世纪，继颜文樑、关良、林风眠、吴冠中、苏天赐等先辈之后，张新权正身体力行地奔走在油画民族化的道路上，以独具辨识度的审美趣味表达出一个当代知识分子的文化思考。

张新权笔下的景色大多是冬季的园林，树木落叶后展现出书法点划般优美的枝干，亭台楼阁和小桥流水也会更多地显露出来，优雅、恬淡、空灵、沉静。他的作品在这些可见的形式之外其实也在持续表达着一种态度，既是对古代文人闲情逸趣的追慕，也是对当代都市人生活品质的提示：我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？可以是什么样的？应该是什么样的？尽管城市山林并不属于日常生活，不可以随时拥有和享用，但有幸在园林中徜徉的我们终究会发现，这种超越日常的人间胜境正是一种精神象征，隐梦其间正应该是自己的心灵得以安放的恰当方式。明代万历年间的文学家、戏剧家屠隆曾写过一首《逍遥令》，充分抒发出他归隐之后内心的轻快欣然，也许能够给我们这些为名利折腰的都市俗人带来些许启示：“挂冠归去谢君王，脱朝衣，把布袍穿上，荷犁锄，执手板腰章，今日九重丹凤阙，明朝千顷白鸥乡。满西湖，荷花正香，望东海，月轮初上，西岸横塘，画桥兰桨，只此处可容得疏狂”。